帷帐后,宋珽缓缓睁开了眼,眸光清寒。

他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。

是告诉他,天子仍旧念着昔日的旧恩。但这恩情是老国公爷留下的,如今传过了三代,到了他这,皇家已是仁至义尽。

这一只獐子,是安抚,也是警告他,遵守臣子的本分,不要僭越。

这便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。

他遂自榻上起身,缓缓打开了槅扇。

外头的光线霎时涌入,他有些不适应般地扶住了门框,微垂了垂眼:“替我谢过圣上。”

苏公公笑应了一声,一道放下袖子,一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。

眼前的男子果然面带病容,本就冷白的肤色愈发苍白了几分,连双唇也失了血色。整个人只穿着一身白月色的里衣,左手扶着门框吃力地站着,仿佛一阵风过,便能将他带倒。

更要命的是,他垂下的右手上还裹着厚厚的布帛,隐约有血痕自里头一点点的透出,像是落在雪地里的梅花瓣。

他心中暗惊,这李贵妃下手可真是不轻。辅国公府可是三代单传,这一任的世子又是个病秧子,若是真因此出了点什么事,那可是要被天下人指摘。

忙亲自搬了把椅子过来请宋珽坐下,这才赔着笑对他道:“世子爷,獐子与赏赐都搁在后院里头,待您身子好些了,便可去看看。老奴在宫中还有差事,就先回了。”

他如此一说,本是立在一旁满脸忧色的杜元忠便赶了过来,走到近前便也挂上了一脸的笑意,不动声色地往苏公公袖口里塞了一包银子,笑着将他往府门处引:“公公请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,钟义忙上去搀宋珽:“世子爷,您身子不好,还是进里屋歇息去吧。这宫里的赏赐,也就那老三套。不是药材就是什么金银珠宝,古董字画,没啥好看的!”

宋珽就着他的手站起身来,披上一件外裳,便抬步往后院里走:“这一回,却又不同。”

钟义被他说的一头雾水,但见自己拦不下他,便也只能跟着他一同往后院里走。

这还没进去,先看见横在后院口上的一只死獐子。还很新鲜。鲜血还在不住地从脖颈上的箭伤里滴落,汇聚成流。

钟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,一拍脑门道:“世子爷,你看,这后腿上还真有一道白毛!看来圣上可是真想起老国公爷来了!”

宋珽淡笑了一声,轻声道:“这只獐子是有一道白毛不错,但国公爷与先帝猎得的那只,有没有这道白毛,谁又说得清楚呢?”他轻笑道:“即便是清楚,谁又敢说呢?”

钟义微微一愕,伸手挠了挠头皮,似乎不明白话中的深意。

宋珽倒也并不在意,抬手缓缓推开了院门。

随着门扉一点点向里靠去,里头的情形也如画卷般一寸寸展开。

珍贵的药材,金银珠宝,古董字画倒是有,但只是随意地堆放在后院一隅。真正引人瞩目的,是人,是一大片跪倒在院落里的活人。

这些人老幼美丑各不相同,却清一色的穿得是宫中服饰。

从宫娥,粗使嬷嬷,到守门的宦官,应有尽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