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广平正站在那堆聘礼旁,呼天抢地,捶胸顿足:“不孝啊!不孝!我沈广平竟生了如此孽女!”他一道喊着,一道还礼贤下士地拉着宋府小厮的手保证道:“你去给杜管家传个话,这门亲事,我沈家认下了!那个孽障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,我也得给她逮回来!你们可千万不能取消这门亲事——即便是要退亲,这聘礼可不能退!”

而继室李氏则站在沈广平身旁,用帕子捂着脸,呜呜咽咽地哭:“夫君不要动怒,还是怪妾身宠坏了她。陶陶自小就是个不省心的,琴棋书画嫌累不学,女红更是连碰都不肯碰上一碰,妾身也不舍得逼她。如今临出阁,大抵怕惹了夫君厌弃这才私逃了出去,你可千万别生她的气——你要怪,就怪妾身——”

沈陶陶本在门外,方自马上下来,正寻了一圈未曾见到杜元忠。听见李氏的哭诉,便牵马走进门来,立在雕刻着海屋添筹纹样的影壁前,笑盈盈地唤了一声。

“父亲。”

花厅中静了一瞬,数道目光透过镂空的影壁打在了沈陶陶身上,仿佛要将她凭空打穿似的。

第3章 静姝

最先反应过来的,还是李氏。

她迈着碎步自花厅中出来,走到沈陶陶身前。

许是今日是宋家下聘的‘大喜之日’,李氏打扮得格外隆重。

一件浅金色绣牡丹亮缎滚边褙子搭着杏黄流苏八幅马面裙,梳得高高的飞天髻上插一支赤金衔珠步摇,俨然已是一副正室夫人的派头。

虽已年近四十,但她保养得宜,看着不过二十八/九年纪。细细描画过的眉眼间泪光莹莹,倒还有几分年少时的动人姿态。

她此刻正含泪看着沈陶陶,目光中尽是关切:“陶陶,我的心肝儿,你出府怎么连个下人都不带?这万一有个磕碰,为娘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儿!好在你完完整整的回来了,快让娘看看——”

她说着就伸手去摸沈陶陶的脸,沈陶陶赶紧侧了侧身子避过了,还顺手将手中的缰绳往她掌心一塞,眉眼微弯:“谢谢夫人关怀,陶陶没事。”

李氏收势不及,伸出的手正好摸在了被缰绳带过来的枣红色骏马的马臀上,顿时惊叫一声,转过头去对着沈广平泣泪涟涟:“老爷,陶陶她,她也不是故意的,你别怪她。”

沈广平勃然大怒,也顾不上还有宋家的小厮在场,只对着沈陶陶怒喝道:“孽障,还不快给你母亲跪下!”

“父亲教训的是。”沈陶陶低下眉眼,音色轻柔如拂羽:“女儿还有一桩事要做,之后自会去母亲灵前跪下的。”

她的生母早在她七岁之时便已故去。眼前的李氏只是沈广平的夫人,而非她的母亲。

“你——”

还不待沈广平进一步发作,沈陶陶便又含笑转过眼,看向站在一旁的宋府小厮。

小厮手里,正拿着一封大红的婚书。

沈陶陶那双明媚的眸子暗淡了一瞬。

上辈子,她便是接了这封婚书嫁到了宋家,一辈子循规蹈矩,安分守己,最后却还是落得个沉塘的下场。

往事不可追,但重来一世,她绝不蹈上辈子的覆辙。

在众目睽睽下,沈陶陶笑着伸手自小厮手里接过了那份婚书。